劉鵬德 長春信息技術(shù)職業(yè)學(xué)院
你一定沒有見過那樣老的屋子。
那是一塊塊不同形狀的老磚堆起來的,像佝僂著的老人似的蹲在滿院子的泥草中,扒拉著掉在地上的、自己晾曬的地瓜干。當然,“他”年輕的時候,看起來也沒有挺直過腰背,因為老屋房梁是一段彎曲的粗樹樁,張牙舞爪地向外延伸一節(jié)一節(jié)細樹干。樹干上兜著外面吹來的經(jīng)年累月積累的雜草和碎石,有時候神氣的大公雞挺胸抬頭地飛到房梁上的樹杈上,蹭蹭左腳、蹭蹭右腳,屋子里登時泥沙俱下,我們就“呸呸”地揮舞著手跑出了屋子。
大公雞是從屋外的雞籠子里溜出去的,雞籠子在馬廄里面,大公雞之所以能溜出去,多半是因為家里養(yǎng)的大馬閑著踢籠子解悶兒,不小心踹出了一個大窟窿所致。我們哥幾個為了解氣,滿院子抓雞,弄得院子里人仰馬翻。看到此情此景,最樂呵的是豬圈里的三只大肥豬,“哼唧哼唧”地擠在一起互相商量著如何也能出去。
司空見慣的奶奶最有主意,她先是用糞勺刮了刮起哄的豬的后背,那些大豬就像是中了魔法一般,一個接一個倒頭就睡;隨即轉(zhuǎn)身從樹上拽下兩個小桃,給我們哥幾個一人喂一個,我們索性也就不追雞了。大公雞見失去了舞臺和觀眾,也神氣不起來了,小腦袋一頓一頓地沿著房梁蹭了下來,有意無意地在院子里啄上兩口緩解著尷尬,然后灰溜溜地鉆回雞籠子里。
老屋連院門都沒有,也不是沒有門,準確地說,它們就是一捆樹枝用銹鐵絲綁在一起拼成的大柵欄。只需要抬起前端,輕輕一推,伴隨著“吱呀——”的一聲就進到了院子里。兩間雜物房在院子里擠出來一條小徑,小徑的盡頭就是那棵桃樹,奶奶說這是她的爸爸和她一起親手在這里種下的,已經(jīng)有很多很多年了,比我們兄弟幾個都大上三四十歲。奶奶挑著沒有蟲的桃子,小心翼翼地放到籃筐里,不一會兒,就裝滿了一大筐。奶奶拿著幾個桃子,指揮我們哥幾個在院子里的水泵里擠壓出水,簡單洗了洗就扔給了我們。咬下一口,香甜的果肉爆在嘴里,爽快極了。
我們吃著桃,奶奶開始在屋門兩側(cè)的門神位置上翻找了起來,我注意到奶奶是在找鑰匙,鑰匙在香爐灰里埋著,已經(jīng)老得不成樣子了,灰也是很多年前的灰。奶奶費很大力氣才打開銹跡斑斑的門鎖。她進去后,先是給那磚頭炕上的席子掃了掃灰,然后就坐在那,慢慢打開炕旁邊桌子的抽屜,里面躺著一本書——《康熙字典》,這是我太爺爺生前看的書。我對太爺爺印象不深,只知道他在我三四歲時候就去世的,那時候我還不理解去世,只知道是人離開這里了,不會再回來了。那時候我想:奶奶的爸爸媽媽離開了,我的爸爸媽媽是不是最后也會離開我啊?想到這,我就傷心地抽泣起來,后來聽媽媽說,太爺爺去世時候我哭的最厲害。
奇怪的是,奶奶那時沒有哭,但現(xiàn)在一回到老屋就流淚。奶奶不識字,但是她很喜歡這本書,她經(jīng)常一只手拿著書,另一只手輕撫著書頁,眼淚順著臉上的皺紋流淌下來。其實,我不想和奶奶來老屋,因為有時候我能看到奶奶拿著一本書,在偷偷哭泣。我不知道為什么奶奶會哭,但是看奶奶哭,我就難受,也想哭……
老屋終于支撐不住了,在一次大雨后房梁就斷了。自那以后,東邊的一半房頂就塌了,只有用青磚蓋的墻面在苦苦支撐著。
望著倒塌的老屋,奶奶慌了,似乎屋子里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壓在了土石下面。奶奶把我們留在外面,自己鉆進老屋里翻找半天,等奶奶出來的時候,奶奶裝了一些東西在箱子里,我看見箱子里有太爺爺常看的那本書、一團紅線繩、一串桃核手串和一個帶著花紋的手工制作的小木頭盒,我好奇地問奶奶,這些是什么。奶奶說,這些是他爸爸留給她的。
這是奶奶第一次談及太爺爺時用“爸爸”的稱謂,但好像奶奶只是在對她自己說的,于是我們終于明白,奶奶為什么愿意回老屋了。曾經(jīng)在老屋,奶奶也是個小女孩,有自己的爸爸媽媽,有陪自己玩的小動物,也能像我小時候一樣去自由自在地奔跑……
老屋塌了以后,奶奶就生了病,不能走太長時間了,她也不再張羅回老屋了,只是一個勁地向窗外望。我知道奶奶在想什么,假裝自然地跟奶奶說:“奶奶啊,咱們老家的桃兒應(yīng)該熟了吧!我們一起去摘點桃兒吃……”
在老屋的院里,我撿著沒蟲的桃兒,用水洗洗,給奶奶一個,記得小時候奶奶就是這樣給我的。奶奶瞇起眼睛,細細地品味著,然后湊到我耳邊,玩笑地跟我說:“沒有我小時候甜!” (指導(dǎo)教師 馮柏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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